2020年4月26日星期日

依然年輕的村上 依舊孤獨的男人


村上春樹總讓人覺得年輕,儘管已年過七十,仍被無數文青視為偶像。挪威的森林成為一代又一代讀者的心靈港灣,驀然回首,思緒仿佛又重回那個沒有盡頭的青春森林。

近年,村上在長篇作品仍不斷挑戰格局恢弘的主題,近作《刺殺騎士團長》 就透過巨大的隱喻反省歷史的瘡疤。但骨子裡,村上仍是那個深諳孤獨況味的城市觀察家,短篇小說集沒有女人的男人們,處處帶有挪威的森林的影子,但少了幾分感傷,多了幾分感悟,是凝練的佳作。

書本名稱取自美國文豪海明威的故事集Men Without Women,七篇故事描寫了形形色色的男人們,儘管背景各異,但都在生命某個時刻失去了女人,或是分手,或是死去們都面對同樣的問題:一旦沒有了女人,生命還剩下甚麼?孤獨自是必然的後果,如何去面對這個狀態,就是本書探討的命題。村上把舊題材重新提煉,在內容和形式上或欠突破,但以更成熟的視點觀照現代男女關係,仍然不失趣味和幽默。

書中第三篇作品《獨立器官》寫得尤其精彩。52歲的整型醫渡會除了醫術精湛,跟女人打交道的能力同樣出色,他抱持獨身主義,專挑已婚或有男友的女人交往,維持沒有負擔的距離,一旦對方有意進一步發展,他就會抽身而去。因為他的得力秘書幫忙安排行程,渡會得以在公餘時間同時跟幾個女人交往而不出亂子,這個生活模式維持了幾十年,運作得天衣無縫。

跟村上一樣為作家的谷村先生,因為周末打壁球而認識渡會醫生,他為了不忘記這位朋友而寫下這個故事。渡會這位情場老手,告訴谷村自己過去一年半跟一位已有孩子的36歲女人交往,竟發覺自己不能自拔,一生第一次真正愛上了別人。他告訴自己不要用情太深,卻無時無刻不想著跟她見面,尤其當她的丈夫海外公幹回來而無法見面,他便痛苦不已。同時,他告訴谷村自己第一次有憤怒的感覺,他可以把家中的沙發扔出街而不介意會否殺了人。可見,他一向井然有序的生命已經開始脫軌。

命運給他開了個玩笑,這個他第一次愛上的女人竟也成了最後一個。谷村不久就沒有在健身房碰到渡會,兩個月後才驚從他的秘書得知其死訊。原來渡會發現自己只是女人的踏腳石,因為渡會的錢而接近他,更令他受打擊的是女人拋棄自己並非回到丈夫身邊,而是另找第三個男人私奔。渡會從此一沉不起,失去了所有生存動力,不但沒有運動和工作,更產生了厭食症,活活把自己餓死。臨死前,他托秘書把壁球拍交給谷村。

渡會的死,一方面是因為失戀的打擊,另一方面也因為自身的存在危機。他跟谷村聊天時,分享自己當時正在閱讀一本回憶錄,作者是納集中營倖存的猶太醫生。除了檢回生命,那位醫生失去了一切:金錢、地位,甚至尊嚴。渡會想到,如果他是那位醫生,失去這一切身外物後,自己到底還是甚麼?這個問題深深地困擾他,他試圖去解答這個問題,並付出了生命作為代價。

渡會告訴谷村,說謊是女人天生的本領,無論大事小事,她們到了某個時刻總會說謊,更甚的是,她們就重要的事情說謊時可以面不改容,有如體內一個器官在獨立運作,不動聲色,說了謊也不會受良心責備。如谷村所言,其實渡會體內也有一個獨立器官,負責掌管他的情感,一旦這個器官運作起來,渡會也無法控制,即使要從高處躍下,也能讓他自由落體。

愛情和人生的不可抗力,也正正體現於此。生命中有太多的人和事無法解釋,我們或許覺得不合情理,無法完全明白,但只要當局者是真心相信,全情投入,我們實在難以不表同情。


谷村相信,渡會在飢餓和痛苦的深處,或許有一刻接近找到人生的答案。也許,他交托秘書給他球拍,就是想傳達這個訊息。

沒有留言:

發佈留言