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海角七號》2008年於台灣上映,引起一陣熱潮,創下超過5億新台幣票房,打破台灣電影的本土記錄,至今仍未被超越。電影以60多年前的七封情書作引子,講述搖滾歌手阿嘉如何追求音樂夢,並在過程中愛上日藉工作人員小島友子。七封情書配合阿嘉的追夢及與友子戀情的發展而讀出,既推進電影劇情,亦側寫出台灣與日本間一段特殊的歷史及文化關係。
1895年,日本在甲午戰爭中打敗清政府,迫使清廷簽定馬關條約割讓台灣。1945年,日本在二戰中戰敗,被迫歸還台灣,結束對台長達50年的殖民統治。本片七封情書就是一名戰敗後隨日軍撤退的日本人老師寫的。他本來相約學生在基隆碼頭見面,一起私奔,卻因怯懦而遺棄女友,獨自上船回日。七天船程中,他充滿懊悔與遺憾,將對戀人的思念寫成七封情書。這些情書一直未有寄出,直至去世後才被女兒發現,由她寄給這名令父親夢繞一生、在日治時期住在台灣恒春郡海角七番地的戀人小島友子。
遲了60多年寄出的七封情書
這七封遲了60多年寄出的情書,貫穿整套電影,既引導觀眾思索台日這段歷史,同時講述阿嘉與友子這段現代戀愛故事。以有限成本製作的《海角七號》拿下第45屆金馬獎六個奬項,成為台灣影壇奇蹟,在多個國際影展也獲好評。除了叫好叫座,電影能刺激人去感受、思考和追尋。能用中文寫作的日本作家新井一二三,前後看了本片七次,每次看都會哭,更因這份感動而翻查歷史,追查日台糾結的關係。
新井對《海角七號》一見鍾情,看預告片時感動不已,更為此發表「海角七號為何叫教我哭?」一文,2011年出版的《台灣為何教我哭?》算是此文的延伸。該書共分三部分,開始部分除了包括上述文章外,還有她與《海角七號》導演魏德聖一次對談及一篇自序。第一部分名為南北紀行,共分台南、高雄、恒春半島、台北以及東京-長春-恒春五篇,記錄了她尋找電影背後故事而在南台灣遊覽十天的遊記。第二部分收集了1995至2001年於港台媒體發表的多篇文章,涵蓋台灣政治及社會發展。
年輕的讀者未必知道新井一二三是誰。因於1月23日出生,新井父母幫她取名一二三。她於日本名校早稻田大學修讀中文,由於熱愛中文,畢業後到中國大陸留學及遊歷,之後再到加拿大進修政治及新聞學。新井與香港特別有緣,早於1980年代就為現已結束的香港政論雜誌《九十年代》撰文,94至97年居於香港。用中日英三語寫作的新井,特別鍾情中文創作,其中一本作品名為《我和中文談戀愛》。她不但中文流暢,並能說流利國語,在港台多個媒體發表文章,談論兩岸三地的社會時事、城市素描,以及對親情愛情的反思,對生活的感悟。語言優勢、生活體驗和日本人身分,令新井往往能以獨特角度看待華人世界發生的事,引起兩岸三地讀者共鳴。
用台灣人的角度說台灣人的故事
收錄在開場部分的「海角七號為何叫教我哭?」,詳細寫出電影脈絡,特別著力分析不同角色代表的文化符號,以及符號代表的意義,非常有深度。新井對電影人物使用台語、國語、客家語,排灣語、日語等多種語言所表現的多元文化印象特別深刻,更引用美藉印度裔學者斯皮瓦克(Gayatri Spivak)提出的屬下(subaltern)概念,認為在殖民與被殖民的關係中,被殖民者與殖民者間沒法在權力上有真正對等的關係,因此被殖民者難以充份代表自己去說話。新井覺得,候孝賢、楊德昌等台灣導演拍的電影都給人一種外省人講台灣的感覺,但魏德聖的「海角七號」卻打破了外省人,本省人的身份標籤,用台灣人的角度來說台灣人的故事。
電影於台灣屏東恒春半島取景,因為愛上這部電影,新井特別由台南、高雄開始,一直至恒春半島的恒春鎮、車城鄉、滿州鄉、四重溪溫泉等地走了一趟。新井在自序提到,電影之所以觸動,是因為她對日本曾在台灣推行殖民統治感到內疚,希望得到寬恕。因關心日台這段歷史,新井對日本在台灣的歷史痕迹非常敏感。她在南北紀行中花了不少篇幅介紹台南警察局、台南消防局、台南火車站、林百貨店(はやしひゃっかてん) 等多座1930年代落成的日式建築。
新井長期在媒體工作,文化及歷史觸角敏銳,遊覽電影多個拍攝地點時,每每能串聯與這些地方有關的歷史事件,為電影加進濃濃的歷史色彩,不失為有深度的旅遊指南。她補充的歷史資料中,特別值得一提的是在150年前發生的牡丹社事件。1874年,一批琉球船民因誤闖台灣排灣族的領土而被殺,當時的琉球雖臣服於清廷,但明治維新後的日本國力漸強,不斷挑戰清朝在東亞的影響力。明治天皇推行新政,改藩設縣,並將琉球撥入前身為薩摩藩的鹿兒島縣管理,日本因而以琉球船民被殺害為藉口出兵恆春半島(當年的琅嶠),武力鎮壓琅嶠16社中負嵎頑抗的牡丹社及高士佛社,亦即後世所稱的「牡丹社事件」,新井認為這事件奠定恒春半島在近代日台關係上的重要地位。
在南北紀行一篇,她提及自己認識東京阿佐谷一間中餐廳的老闆夫婦,老闆娘董韻原來與電影一個取景場地車城有關。董韻父親董清財日治時間在恒春半島車城出生,因熱愛音樂而到東京留學,畢業後卻沒有回台灣而選擇到中國東北,在由日本人扶植的滿洲國發展,並認識了日本人吉崎芳,也就是董韻的母親。1942年,滿洲國成立10周年,董清財作的一曲被用作慶祝歌曲。新井在書中娓娓道出這個故事,側寫出台灣與日本複雜和糾結的關係,正如她在書中所說,「認識一個台灣朋友,等於讀一本小說。」
阿嘉恒春家門前的郵箱
新井書寫歷史事件,解讀台灣文化,無疑能讓觀眾更立體地欣賞電影。但令人愛上一套電影,背後的原因有時是直接簡單的。電影七封情信,當年被很多港台文青反復背誦引用,由男主角范逸臣扮演的阿嘉唱的主題歌《國境之南》、每逢朗讀七封情書時就會播出的主題音樂《時代的宿命》、日本演員中孝介唱的插曲「各自遠颺(それぞれに)」,於電影上映時瞬間風靡社會,在香港播映時也吸引不少影迷入座欣賞,一看再看,有些更特別到南台灣探訪阿嘉在恒春的家,老戀人小島友子在滿州鄉的屋,以至在阿嘉恒春家門前的郵箱投入他們的情書。
其中一封情書寫到「海風啊,為何總是帶來哭聲呢?愛人哭、嫁人哭、生孩子哭,想著你未來可能的幸福,眼淚不禁奪眶而出,只是我的淚水,總是在湧出前就被海風吹乾。」每次重看這片,仍被電影中的七封情書及歌曲深深打動,特別是那些情書,聽起來總讓人有一種無奈、失落、遺憾的感覺。但電影給人最濃烈的感覺卻不是絕望和無助,而是一種療癒。阿嘉曾經失意台北,但回到故鄉恒春小鎮,卻創作了《國境之南》這首非常動聽的歌,而更重要的是,他鼓起勇氣向友子表白,令這段台日戀情有機會開花結果。
電影把恒春半島拍得既熱閙又恬靜,電影人物的互動更令電影洋溢濃濃溫情,現實中的恒春同樣是個充滿熱帶風情的旅遊好去處。十多年前看過電影後,我去了墾丁及恒春半島兩次,兩次都是在夏日成行。墾丁的燦爛陽光,沙灘上吹來的海風,恒春古鎮的熱閙,在簡陋的四重溪溫泉穿泳褲浸浴,被小魚啄腳的經歷仍然記得。只是今日再回想這些旅遊片段時,已不是單純的個人經歷,而是與這七封情書及多首歌曲混雜一起的聯想。
在夜深重看《海角七號》,心中哼著《國境之南》的兩句歌詞,「當陽光再次回到那飄著雨的國境之南,我會試著把那一年的故事,再接下去說完……」,突然間很想再去這位於台灣最南端的地方,再感受一次海角七番地的美景。
歌曲推介:
范逸臣,《國境之南》:https://www.youtube.com/watch?v=3a3bAwow5xY
參考閱讀:
新井一二三×魏德聖【臺灣為何教我哭?】對談
https://www.youtube.com/watch?v=IcwSQEUsnOY
新井一二三,《海角七號》為何叫教我哭?
沒有留言:
發佈留言