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9年9月29日星期日

輕鬆打開聊天之門—讀安田正《雜談力》


近日,香港特首就社會亂局舉行了一場社區對話,希望紓解民怨,讓民眾透過對話而非抗爭來表達意見,重建溝通渠道。政治人物容易給人高高在上的感覺,只懂閉門造車,與民情脫節,如非必要也不會主動溝通,到了非溝通不可之時,可能問題已惡化至非簡單對話所能夠解決的地步。這次事件再次提醒我們,無論是家庭還是社會,溝通也是建立信任的基礎,缺乏信任,關係無從說起,行動只會事倍功半,甚至徒勞無功。


聊天就是對話的一種,看似簡單隨意,實則大有學問。聊天可以建立雙方對彼此的良好印象,改善合作關係,建立親切感,減少誤會,同時令大家心情變好,人生也更感充實。可以說,聊天是所有人際關係的開端,掌握良好的溝通技巧,有助我們提升面對面溝通的質素,減少依賴社交網絡,為人生帶來正面影響,因此聊天絕對值得我們重視。任職顧問公司董事長和大學講師的安田正希望透過這本《雜談力》,讓大家了解何謂優秀的聊天技術,透過書中建議的練習,一步步成為聊天達人。

安田在序言先點出不善於聊天者最常見的五個共通點,包括聲音小音調低、說話不有趣、只講自己想講的、沒有反應及不問問題。相反,懂得說話的人通常有以下特點:說話音調較高、說對方想聽的、理解對方想說的事情才回應、增加回應的豐富程度及透過提問擴展對話內容。從應該聊甚麼話題和如何提問,到見面時拉近距離和轉換話題的技巧,本書都一一以簡明的章節加以討論。可以說,這是一本全方位的聊天教科書,讀後讓人驚覺普通的問候語背後原來大有作用,作者對聊天此事的深入思考讓人佩服。


聊天看似是與生俱來的能力,天生內向的人似乎跟談笑風生絕緣,其實不然。不少研究指出,世上很多八面玲瓏的頂尖人物,例如比爾蓋茲、巴菲特,甚至美國前總統奧巴馬,其實都是內向者,並非天生就能言善道,而是透過不停的磨練而成為演說和對話能手的。書中引述巴菲特一次回母校演講的答問。有學生問他,如果想大學畢業後盡快晉身高層管理人員,應該如何預備,巴菲特這樣回答:

「說話方式是人生重要的資產,不擅長的人可能需要花費些許的時間,經過訓練後,變得能夠在人前輕鬆自在的說話也很棒吧!如果在人前說話會感到害羞,將成為一個非常大的弱點。說話方式是相當重要的技能。」 
安田坦承,自己以前個性也非常內向,在不熟悉的場合或與不認識的人交談覺得困難,改變的契機來自20歲時到英國留學的經歷。雖然英語程度不差,但他因為害羞而無法順利跟人會話。相反,當英國人跟他對話時,會配合他用必要的單字來組成簡單的句子,讓大家暢順交流,使他非常佩服英國人的溝通能力。而且,留學的經驗讓他發現,相比學業成績,英國人更重視磨煉說話技巧,加上他們非常愛開派對,在派對上最會說話而且懂得製造驚喜的人,往往會得到最高的評價。安田從此深刻了解說話的力量,下定決心要擺脫溝通障礙,經過努力,終於成為獨當一面的溝通專家。

安田在最後一章為讀者提供精心設計的聊天特訓,將書中的理論化為日常生活中的練習,按難易度分成七個等級,從最基本在電梯中詢問對方要到達的樓層,到最高級的在婚禮等場合致辭,都是非常實際而且有明確目標的建議。


要改善人際關係,煞有介事的對話有時可能適得其反。如果我們願意把握生活中各個尋常場景,放下不斷消耗我們專注力的智能手機,認真面對眼前的對象,嘗試真誠溝通,聊天也許比我們想像中來得簡單和輕鬆。

2019年9月22日星期日

用心閱讀 《深閱讀》


近年閱讀學的書如雨後春筍,齋藤孝這本書短小精幹,值得一讀。

縱然作者多引用日本書籍說明例子,華人讀者不一定熟悉,但書中仍有許多閱讀學精警句子,發人深省,例如:
「只要能用讀書填滿獨處的時間,就能減輕內心的孤獨感」

「書能彌補精神的荒蕪」

「讀書追求心靈富足」

「用讀書啟動大腦和心靈」

「書店是引起興趣的空間」

「書架是自己記憶裝置」

齋藤孝發聾振,慨歎我們已進入閱讀的冰河時期。無疑網絡閱讀廣泛便捷,但處於互聯網的大海,我們雖擁有海量訊息,但多屬表面漂流,零碎閱讀,及不上實體書本訊息深入和完整,因此實體書閱讀仍不可或缺。遇見好書的興奮,一生一遇的閱讀,亦是網絡零碎閱讀不常見。

除提倡日讀一書和利用書評書介作閱讀導航外,齋藤孝更鼓勵我們系統閱讀,就自己感興趣的課題,找幾本經典的細讀,再順籐摸瓜尋找相關的下一本。書本間的相互關聯,像蜘蛛網般,形成結實龐大的知識網。並且宜邊讀邊問,培養問題發現的能力,自問自思方為深閱讀。

齋藤孝提出讀書另一境界,即轉換閱讀,把閱讀所得,轉化為己用,推陳出新,我理解有如金庸武俠小說的吸星大法。

他別具創意地以函數算式來,表達轉換閱讀的精髓: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Y = f(x)
x為閱讀素材,經讀者本身的f,轉化為合己用的Y

我用以下我的例子來作說明:
孫子商用兵法= f(孫子兵法)

圖解論語=f(論語) 
只有被動的閱讀輸入,不足以推深閱讀。所以作者認為優質和具水平的讀者須輸出閱讀,諸如透過讀書會與書友分享。「是否能把書的內容用一兩分鐘的時間向別人說清楚」,頗考功夫。

書本讓我反思自己的閱讀習慣和深度,反省閱讀的認真程度。願有更多朋友,能更用心、有效地閱讀,以致能深閱讀。

2019年9月14日星期六

《知堂回想錄》讀後記



周作人不容易叫人一見鍾情。以我為例,早在十八、九歲時第一次看他的散文,不記得是烏蓬船還是故鄉的野菜,只覺文筆不錯,但肯定不是至愛,只因他内斂沉靜,節奏悠閒,即使博學多才,也不似錢鍾書或徐志摩那樣鋒芒畢露,先聲奪人。此外,他曾經是“漢奸”(任職偽政府的教育督辦),也叫我扣了印象分,儘管理性告訴我,不應該因人廢言。及至近年,才發現他的優雅品味。至於漢奸,無疑是人生污點,但戰後他被囚老虎橋監獄三年,晚年還奮力翻譯日本和希臘文學作品,即使有過錯失也已償還了。

要比較全面和有系統了解周作人,莫過於看他的回憶錄,這也是他的遺作,總結一生,追憶逝水年華,成書過程歷經折騰,其得以面世實在是異數。最初曹聚仁在1960年提出構想,幾經遊説才勸服周作人動筆,題爲《藥堂談往》,稿費是天價的每1000字港幣10元。當時政治形勢還未算最壞,定居北京的周作人還保留日記、書籍和信件,在回憶錄中引用。到了1962年,他完成了38萬字。這時政治形勢變得險峻,曹聚仁面對沉重壓力,多番嘗試還未能把稿件刊登在香港報刊,拖拖拉拉之後,結果在新加坡的《南洋商報》刊登,19689月開始,連載了10個多月。1970年這書終於在香港出版。校對過程困難重重,因爲原作者已在1967年離世,而曹聚仁年事已高。坊間其後出現多過版本,但錯漏難免。所以今年書展我看到校對嚴謹的新版本,就豪不猶豫地買了。

在回憶錄中,周作人憶述他自1885年(光緒10年)出生起,至晚年在新中國的生活,就我所知,同年代的文人回憶錄中,他的覆蓋範圍最廣,胡適的《四十自述》、蔣夢麟的《西潮》和沈從文的《從文自傳》只及童年和青年時代。全書我最感趣味的有幾段,第一段是童年,包括讀私塾,過節慶、考科舉、考入南京水師學堂等,原來清末時文人家庭的日常生活是這樣的。第二段是日本留學,周作人可謂“哈日族”的鼻祖,自他首次踏足日本,就愛上這個國度,對其衣食住都讚口不絕,難得他認識日本頗深,看出日本表面受中國文化熏陶,但骨子裏保留其獨特性。第三段是他在北京大學任教,與蔡元培、胡適、錢玄同、劉半農等文人雅士的交往,不單保留了一段文化史,也讓我一睹先賢的風采。

另一方面,回憶錄中刻意迴避很多事情,讀者最關注的,大概是他變節投日的經過和心路歷程,但他以“不辯解說”為擋箭牌,認爲把這段歷史寫出來,難免做成替自己辯護的效果,而他早已下決心不這樣做。另外,書中幾乎沒有提及他的戀愛和婚姻,這是可以理解的,因爲同年代的文人學者回憶錄,也是幾乎不談論這個,也許他們這些事情不重要,無需用文字記下。另外,他和大哥魯迅反目成仇的前因後果,坊間有很多傳聞,甚至涉及他的日裔太太,但回憶錄中他也沒有澄清。即使這樣刪減,這本回憶錄仍然有充分的内容,讓我們看到他一生的重要時刻。



看罷這本700多頁的回憶錄後,我對周作人的最欣賞的地方,是那份中庸之道,那份淡然中求進取的積極態度。他不像魯迅那樣,提起筆杆作武器,向吃人的禮教宣戰。五四期間,他也沒有和其他熱血青年上街遊行,但他也不是隱逸之士,不像晚明文人那樣寄情山水,而是專心一志,埋首散文創作、辦文學雜誌、從事翻譯工作和學術研究,開拓自己的園地。他沖淡平和的文筆背後,我可以感到一份秉持和童心。別忘記他是生於劫難重重、動蕩不安的年代,他的處世態度,也許可以為今天浮躁不安的人心帶來啓示。

2019年9月7日星期六

因為愛過 所以無悔——60年代日本學運回憶錄

怎樣才會去愛一個時代呢?是因為時代給予我們很多得益的機會,還是因為我們一無所求地投入其中,甚至義無反顧地付出,即使粉身碎骨也願意嗎?60年代末,正是日本學運的火紅年代,二十多歲的川本三郎雖然就讀東京大學,卻無心向學,天天在街頭打滾,吸收叛逆社會的氣息,畢業後投身記者行列,成為時代的見證人。川本說:「如果不懷抱幻想去愛,就是所謂的愛,我可以說愛過那個世代」。《我愛過的那個時代》,就是川本無怨無悔的青春告白。

1969年1月,還是工讀生身份的他就在東大的法學院現場,親眼見證安田講堂的激烈對抗。那時候,他對自己能夠安全地深入現場,卻只能旁觀和拍照,眼巴巴看著學生被捕,心生一種無力感。到了4月,他正式成為朝日新聞社記者,起初只能處理無關痛癢的工作,但他不斷努力準備,終於有機會採訪社會新聞。3年的工作時間,他不斷和各式社會人物接觸,寫成一篇篇人物專欄,有全共斗的領軍人物,也有後來的赤軍連份子。後來,他跟一位犯下殺人事件的思想犯往來,取得獨家訪問,後來為了堅守職業道德而不向警察披露消息來源,結果因為毀滅證據而被捕入獄,結束記者生涯。


作者在十幾年後執筆回顧這段經歷,那時他已是日本很有名望的文評家,而日本也早已進入經濟騰飛的物質年代,對當年的學運以至後來的赤軍連暴力事件,人人不是拋諸腦後就是避而不談,但川本不希望那個世代的記憶就此消失。幸好有他的故事,我們得以通過文字感受那個激蕩的歲月:很多年輕人死去、中途退學、到全國流浪、變成瘋子或藝術家;到處響起搖滾樂、喊起示威口號;經常下雨,而且不時是槍林彈雨。那是一個充滿傷痕和挫折的年代。

這本書是川本的個人回憶錄,也是世代的記錄,難得的是他以近乎小說的筆觸道出個人故事,有精彩的對白,也有生動的細節描述,使本書讀來有如一部自傳體小說。要傳達60年代的氛圍,音樂是不能缺少的元素,川本就處處加插當時的背景音樂,Creedence Clearwater Revival和Joan Baez等時代象征都被一一記下。 川本在書本結構方面也花了心思,以Side A和Side B分成前後兩部,每章都如歌曲名字,Side A是相對輕鬆的故事,雖然哀傷但不失幽默;Side B則是川本捲入風波以致被捕的過程,充滿激烈的內心掙扎。 


提及川本,實在不得不提村上春樹。他們年紀相近,成長環境甚至長相也相似,都深深受過60年代氛圍的洗禮。《挪威的森林》就是以同時代為背景,讀過的讀者看川本時,很可能常常會想起小說的內容。事實上,正是川本於80年代的評介,令村上的作品更為大眾所認識。村上的台灣御用譯者賴明珠就是透過川本而認識村上,認為他是評論村上最好的文評家。本書是由她翻譯,她也為本書寫了一篇充滿感情的序言。

刻下香港正經歷動蕩不安的歲月,震撼程度不下於當年的日本學運。這樣的背景,讓我讀此書時格外投入,很多內容和感受套用在今天也一樣適用。香港會走向何方實難以預料,但今日的事件肯定是值得銘記的歷史時刻。期待將來香港會有人能夠像川本一樣,以精彩和深刻的方式反思和記錄今日的香港。

2019年9月1日星期日

At Least He Never Walked——村上春樹談跑步


村上春樹1970代末以小說出道,一直深受日本讀者歡迎,如今也在世界文壇揚名,經常成為諾貝爾文學獎的熱門人選。村上的吸引力不止於小說創作,不一樣的人生風格也讓人津津樂道。村上酷愛音樂,寫小說前曾經營爵士酒吧,擁有近兩萬張爵士及搖滾樂唱片和其他音樂收藏,是不折不扣的爵士迷。他去年將所有音樂收藏捐贈母校早稻田大學,成為一時佳話。

閱讀村上小說,爵士及搖滾樂的拍子會流淌在字裡行間,滲透他高超的音樂鑑賞造詣。除了熱愛音樂,村上也是長跑發燒友。他1979年出版第一本小說《聽風的歌》,1982年秋天開始練習長跑。最初開始跑步,是因為長時間坐著寫作,需要通過運動減肥,想不到後來真的愛上了長跑,持續至今。

完成超過30場馬拉松賽事

身為作家,村上以多產見稱,至今完成超過20本小說,遊記和散文集等非小說作品更有數十本。他的長跑成績同樣亮麗:1983年模仿古代希臘勇士,以相反方向獨自從雅典跑了42公里到馬拉松,完成了人生首個馬拉松,之後不斷到各地參賽,完成多個大型賽事。不少跑手視為終極目標的波士頓馬拉松,他就參加了6次。



What I talk about when I talk about running是非小說類作品,以他如何備戰2005年紐約馬拉松為主軸,加上多年參賽心得,分享他在長跑運動累積的經驗。本書亦提及他1996年在北海道完成的100公里超級馬拉松,以及參加三項鐵人賽的經歷。書名的意念來自Raymond Carver What we talk about when we talk about love,是他其中一位最喜歡的作家。

寫小說是埋首案前天馬行空;長跑卻是體力極限的挑戰。表面看來,兩種活動一靜一動,一文一武,很難有任何關連。但村上指出,要做好這兩種看似無關的事,背後依靠的是相同的條件。

寫小說需要專注和耐力

村上說,要成為出色的作家也好,跑手也好,最重要的都是天份。然而,只有極少數人真正擁有天賦,例如莎士比亞、巴爾札克、狄更斯等,大部份作家都要依靠專注和耐力來推動創作。事實上,雖然村上從事小說創作,個人生活卻是非常規律。他習慣每天早起、寫作、午睡、跑步、看書和聽音樂,各種安排都會按時專注做好。練習長跑正可提升專注和耐力,有助小說創作。他在書中寫到:

Most of what I know about writing I’ve learned through running every day. These are practical, physical lessons. How much can I push myself? How much rest is appropriate?...... How much should I be aware of the world outside, and how much should I focus on my inner world?
我對寫作的認識,很多都是從每天的跑步練習學會的。跑步是實實在在的體能訓練。我離自身極限有多遠?多少休息才算恰當?……我應該有多留意周遭環境,對內心的挖掘又該多深? (筆者中譯)


長跑刺激村上思考以上問題,把小說和跑步這兩個看似不相干的世界緊扣起來。小說創作是長時間的鬥爭,作家需要保持良好體力,這正是長跑的好處之一。他又提到,人經常受情緒、回憶及意念侵襲,但跑步時可以進入空靈狀態(I run in order to acquire a void)。大概因為創作時,作者需要投入靈魂深處,人性好壞都要照單全收,過程釋放很多負能量。因此,長跑令人保持足夠體力,暫時放低雜念,釋放正能量,從而幫助人在創作路上跑得更遠。

書中亦提到村上天生適合長跑的一些原因。例如,他跑步時的心跳速度與普通人走動時相約,使他可以支持長時間的運動。好的小說需要作者長時間閉門造車,構思劇情人物性格等,與長跑時在路上不斷重覆簡單的動作很相似,都是非常孤獨的一件事,而村上正正是慎獨的人。



世上有一種作家不但文筆好,小說佈局精緻,創作力豐富,生活也過得精彩,村上就是一個例子。當有天離世,他希望墓碑碑文會是這樣的:

Haruki Murakami
1949-20**
Writer (and Runner)
At Least He Never Walked

村上非常重視跑手的身份,稱只要在比賽,無論多辛苦都會保持跑步姿勢,不會淪為走路,這就是碑文中At Least He Never Walked 的意思。事實上,村上曾經以不足3小時30分的成績完成全程馬拉松,以業餘跑手來說實屬佳績。快50歲時,仍能經常保持4小時內跑完全程,足見他狀態之佳,訓練之勤。

我認識數位村上迷,本來不愛做運動,看完此書後都嘗試跑步,甚至完成10公里賽。近年世界各地興起馬拉松熱潮,村上等人的推波助瀾絕對功不可沒。

村上深厚的音樂鑑賞力和豐富的長跑經驗,為這位日本國寶級作家增添傳奇色彩,跑手作家的稱號更是實至名歸。

參考文章: